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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来

2016-12-24 18:56:13 来源: 编辑网
  我活到一百九十八岁的时候,我的城市快要没有一滴水了。  事实上,我所谓的城市只有我一个人住,那些居住在别的地区的人却不认为我这
 

  我活到一百九十八岁的时候,我的城市快要没有一滴水了。

  事实上,我所谓的城市只有我一个人住,那些居住在别的地区的人却不认为我这里是城市,他们更习惯于称这里为动物园。

  我因侥幸地躲过了跨越两千年时发生的那场大劫难,而成为所剩无几的人类之一。然而,这个时代的人们却不愿意把我叫做人,他们视我这个享受过阳光、靠一种被叫做水的东西活过来的人为怪物。

  他们把我当作这个时代里不可多得的动物,因而对我加以悉心的保护。他们限定了我的活动范围,并且让我为他们的子孙们表演怎么样吃饭、睡觉、活动,以至于观赏我的声音和笑容,都成了他们休闲时的娱乐项目。

  我很喜欢我找到的这个地方,虽然在这里早已看不到我年轻时热爱着的河流了,但我仍然会对来参观我的人们说,这就是渭河。

  所谓的渭河现在已经成了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但我依然十分热爱它,因为它是我再活几年的希望。我用旧时代生产的合金制品把那个叫渭河的水潭围了起来,并且效仿那个时代的方法,在用锈迹斑斑的合金制品围成的栅栏外写上“重点保护文物”的字样,这样我就觉得自己的工作就相当旧时代的文物工作人员了。我以为,正是这两样事情才让我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意义。

  只有在极少的情况下,我才会走到很远的地方,他们在那里也竖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得辨认许久才能读懂的文字,那文字的内容在二十世纪被念做动物园。

  我早就知道他们把我当成动物来看了,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我的长相以及行为方式,与这个时代的人类(如果他们可以这样叫的话)不属于同一类型,他们个个都像是用泥巴糊起来的泥人,由于见不到我经历过的明媚的阳光,他们一代一代繁衍出来的人越来越像泥巴做成的了。不过他们早已习惯了自己的长相,并且也不需要太多的阳光就可以活下去,因此,我所居住的地方就成了那些还算健壮的人的休闲地。

  每当有人来,我都会重复地说同样的话。我告诉他们,这里的南边曾经是我那个时代的上等人居住的地方。事实上,能够休闲而又算得上健壮的人屈指可数,他们每一次的到来就是我的盛大节日。我一遍一遍地讲述着人类时代会厌烦的话,目的就是在提醒自己,我还是个人,我曾正常地有过人的生活。

  那个时候我因为缺钱而没能享受到那个时代里的最后一片绿地,可是现在,我一个人就拥有了这片广袤的土地,因此我就觉得自己是这个时代最富有的人了。富有的概念在我正常生活过的时代是用钱来衡量的,然而现在,钱对我来说已成了文物。一想起那些需要钱的日子,我就会回忆起挥霍与窘迫给过我的欢乐。有时候我会为自己的俗气感到不好意思,但我仍会把大劫难前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钱对他们来说只能是一个被动的考古发现,因为那是我让他们认识到的东西。他们看过我手上的一枚硬币后,除了赞叹它的精美外却从不羡慕。他们不需要钱,甚至连食物都不需要,有泥土的地方他们就能存活。

  尽管在我看来他们活着和死没什么两样,可那些还算健壮的“人”却在努力地想多活几天,因此,我的存在就成了他们的希望。他们妄图像我这个动物一样需要水需要阳光,可他们忘了我和他们的功能是不一样的。

  那些胆大点的人试图也像我一样喝水一样去享受阳光,但他们只要在这个阳光还算充足的地方呆上一周,就会变成一把土或者一滩泥。

  死亡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天天都会发生,可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地发动一场又一场在我看来无谓的战争。最可笑的是,他们有时还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一个人,而我对付他们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我只要吹口气,他们强大的队伍顷刻之间就会溃不成军,对于那些看起来像是头领的健壮的人,我只需端起我的阳具,挤出一点人类时代被称作尿的东西,他们就彻底完蛋了。然而,每一次的胜利并不能够给我带来欢乐,我不想再看到死亡了,我要与一切还认为自己是人的东西和平相处,只有这样才有利于我对生活的感情。

  我目睹了跨越两千年时的大劫难,同时又亲见了这个时代的人类的演变,我的心早已成了铁板一块,只有当我偶然想起这里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后一片绿地时,才会产生旧时代被称作悲伤的情绪。我知道悲伤于我的身体有害,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让它时不时地困扰着我。

  大劫难来临的那天晚上,我和我的女朋友正在城市的北郊参加同学的婚礼。那个时候人们已经预感到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所以就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片绿地上尽情地狂欢着。

  那是个冬天,我却因喝了酒而显得十分燥热。那天,我望着混浊不堪的人工湖对我女朋友说,真想下去游个泳。

  我的女朋友是个很会疯的女孩,她就鼓励我说,那就下去吧。

  要知道,那是个冬天,即使我的身体再好也会对露天游泳产生恐惧的,可是她却一把将我推到了湖中。就在这时,天地间一声巨响,无数个火球在空中爆炸、燃烧,只是一瞬间的变化,整个世界仿佛都成了火葬场。

  我本能地躲避着炎热,将头深深地扎入水中。不知过了多久,当我觉得身体十分寒冷时,才发现我是被一片泥浆包围着的。诺大的湖里竟没了一滴水,四周也看不到有一个人。这一切都来自我尚未失去机能的感觉,事实上我已深深地沉入到了黑暗之中,我什么也无法看清楚了。我努力想站起来,但我却一点也动不成,我只能瘫坐在原地等待着死亡。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来这里时,我已经恢复了知觉,我听到有人惊喜地大叫,快看,那儿还有个活人!

  他们叫我活人时我却不敢认为他们也是人,他们个个都像是烧伤病人,丑陋而可怕,更多的人我只能叫他们骷髅。可他们的的确确地是人。

  他们问我是怎么逃过那场劫难的,并且活得这么完整。我就告诉了他们事情的经过,于是,他们便像疯了一样地往潮湿的泥浆里钻。此后,他们就像我一样坐在泥浆再也不肯动弹了。

  我从这批到来的人口中知道,城市已经没有几个活着的人了,有幸逃过劫难的人都成了废物,最重要的是他们找不到吃的东西,就连城里那几颗前人栽下的千年古柏变成的木炭也成了他们用来充饥的食物。

  那可是我们最后的食物啊!一个自称过去做过老师的人对我说,要知道木炭也可以充饥,我就会在劫难前让学生们多栽些树啦。

  这时,一个可能年纪大些的骷髅说,你栽的树会有什么用?我三十年前种的树都没派上用场,我们几个还不是靠古人种得的树才活到了今天。

  一说到食物,这几个已经没有人形的人都奇怪我怎么会活到今天,并且活得那么完整。我说,我可能在地里生了根,是这片潮湿的土地让我活下来的。

  后来,我常常想,一定是我的这几句话才造成了人类的变种。那时他们不相信人会在土地里生根,并且推测我是靠吃泥巴才活到今天的,于是有人就开始吃他身边的泥沙了。

  我无法用行动去制止他们,我把喉咙喊破了也没有用,当看到那些吃了泥土就变得精神的人后,大家更不相信我了。他们坚信,我之所以要制止大家吃泥巴,是因为我怕赖以生存的泥土会越来越少,于是,这个城市残存的人类就开始了疯狂的吃泥运动。

  泥土的确让一部分人活了下来,但死去的却是大多数。那些活着的人本来就没了人形,吃了泥土之后更是丑陋无比,直到有一天太阳出来,我才结束了看着他们为一块泥巴而争斗的局面。

  那天,记忆中被叫做天空的地方冒出一个灰朦朦的圆球,虽然它显得有气无力,并且也传递不来温暖的感觉,但我还是十分确定说,看,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能够四处行走的人欢呼起来。我被他们感染了,也有了想跳跃的冲动,结果我真的站起来。

  我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他们继续吃泥土,没想到那些听了我的话的人却很快死掉了,于是我就成了大家的敌人。那时的大家还残存着人类的本性,他们对我这个人还不至于发起动物般的进攻,同时,好在我比他们都要强壮,他们还没能伤及我的身体。然而,我不再阻止大家吃泥土了,可是死人的事情还是天天在发生。他们的死也令人恐惧,一缕轻烟过后,地上只剩下一滩湿润的泥,继而那滩湿润的泥就会在轻柔的风里化成土地的颜色,就好像他们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知道,一定是他们不再适合阳光的缘故。

  事实上,阳光和我们记忆中的阳光已经不一样了。每天,太阳像被蒙上棉被似地升起来又落下去,它给大地带来的仅仅是能让我们知道这是白天的感觉。然而,很多人还是因为它的出现死去了。

  由于我完整地保存了人的身体,我就被大家看成了首领。我也曾有过无数个拯救人类的计划,但那些计划在恶劣的环境下都一一成了泡影。

  我是在月亮出来的那天离开了这些群居的人类而独立生活的。那天,太阳落下去不久,一个明晃晃的圆球又挂在了天空,人们吃惊地看着那圆球,直到确定它就是记忆中的月亮后,对大劫难记忆犹新的人们才狂呼起来。我尽最大的力量阻止着人们的狂欢,我不断用太阳重现时的死亡来提醒人们保持平静,不要被这种熟悉而陌生的现象所迷惑。然而,月亮的重现并没有出现我所担心的大死亡,相反,它却给我们带来的喜讯。

  就在这个月亮重新出现的夜晚,聚集在我身边的人群里有一对年轻人的儿子出生了。我很奇怪他们的爱情是怎么产生的,但我很关心那个孩子,我想,他们只要还有生育的能力,人类就会有希望。我迈着只有在二十世纪的科幻影片里才能看到的太空步伐去看那孩子时还想,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一定能为那孩子起个响彻人类的名字。然而,那一天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像是用泥巴糊出来的孩子。

  我对这个“大家”已经彻底地绝望了。

  我离开了那群可怕的人类,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知道,我和他们的距离在旧时代里不算太远,但我的体力只能让我走那么远了,同时,由于行路的艰难,我才不得不把它形容成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定把大劫难时所有的拉圾都收留下来了,二十世纪很多我所熟悉的东西在这里都能见到。虽然这些东西多半都是战争造成的碎片,又不能给予我营养,但却能让我时刻记住自己是个人。

  从我看到第一个泥孩子起,迄今已经过去一百九十八年了。因为那一天是月亮继太阳之后到来的日子,它让我有了正确的纪年方法,我把我的年龄从那一天算起,并把它不断地刻在旧时代的铝合金残骸上,那一条条长短不一深浅各异的刻痕让我记得我在这个时代已经活了一百九十八年。

  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我给我的生日礼物是多喝几口水。

  水这种东西支撑了我的生命,它让我常常想起从前的日子。无数次的幻想让我把水想象成了我的未来,因而,从前并不美好的生活竟也成了我希望重现的未来。

  我刚来的时候,渭河还留有一个很大的水坑,但在这一百九十八年间却被我消耗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潭子了。看着这个小小的水潭,我知道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我无法依靠它回到我的未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久违了的伤感已经无法顾及到我的健康了,它们竟然奔涌而出让我流下了泪水。

  泪水打湿了土地,我捧起一把湿泥,试图像大家那样把它吃下去。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吃不下去它。我知道,这里的每一块泥土都可能是一具尸体。那些尸体依靠泥土生存,死后又变成泥土,假如我这个惟一的人类死后也成了这样的泥土,那么我这一百九十八年活着的意义又何在呢?于是,我决定不去吃它们,我要让我的尸体也和大家不一样。

  就在我将要绝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这是铝合金吧?

  一个声音在我很远又很近的地方响起,我被那声音惊得瘫倒在地,很久以后我才确定,这声音真的是人类才有的声音。我终于看到人类的文明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母的正在抚摸我的栅栏。

  我已经一百九十八年没有看到和我一样的人了,我习惯地将这个与我区别不大的女人称作母的。

  我试图说出和她一样的语言,没想到,人类语言的组词方式竟无法让我张开口了。这时,她又说话了。

  同志,这是水吗?

  她竟用了陈旧的文明词向我问话。她继续说道,同志,这是什么地方?

  我觉得我没有听懂她的话,就一直警惕地看着她。

  她又说,同志,这里还有其它人吗?

  听到她说起人这个词,我激动地试了试我的声音,终于,那句被我背诵了一百九十八年的

  人类语言脱口而出:

  我是人!你是人吗?

  是,我是人!

  我也是!

  我们做出了人类社会表达感情时的最强烈的反应。很久之后,我们才能进行正常的交流。

  她告诉我她用了七十年的时间才从北方走到了这儿,大劫难前她正在北部地区治沙植树。没想到,那些原本就很难成活的树,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尘土。她说她我比我还要孤单,她在那里连个泥土人种都没有见到。还有,她的纪年方式与我不同,她说,大劫难之后她活了七十年。

  我们没有就此发生争执,也没有去谈那久远的悲剧,我们能够活到今天,不用语言就能表达出彼此相同的希望。

  旧时代的一个作家说过:活着,经历全部,这才是生命的价值。而对我们来说,这句话显然有些残酷了,不管它是七十年还是一百九十八年,残酷的现实今天终于结束了。

  这个生日真是太不寻常了,它让我见到了一百九十八年来的第一个人。

  这天晚上,我又想起了遥远的旧时代,人类的原始激情重又回到我身上。我像记忆中的领导一样高兴地让她跳进我赖以生存的水潭里洗了个澡。月圆之时我还对她说,我们可以生出一群像我们一样的人来。

  她说,人再多没有存活的条件也不行,只要有了这一潭小小的水就什么都不怕了。我问她那是什么原因,她说,她洗澡时裹在头发里的种子已经掉进水里了,明年这个时候那些种子就该发芽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回到未来。

  我激动万分地抱紧了她。她和我一样,把我们已不熟悉的过去也称作未来。

  文章来源:秋雁文学社区 文/长安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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